心動的距離

第五回
那大概是克哉三個月來，第一次那麼不想回到八課去。今天下午，片桐課長會去MGN跟御堂見面，已經決定由本多跟另一位新人負責了，昨天自己那麼斷然的就拒絕了片桐課長要自己一起參與這次企劃的提議，讓他現在連再一次考慮看看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晚上當他回到家裡後就一直後悔不已。

即使、即使在私人感情上不可以，至少……他希望可以再見到御堂一面，就算他不跟自己說一句話，也不瞥自己一眼，但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聽到對方的聲音，看到他的樣子，想念到了這個地步幾乎已經成痴，克哉覺得自己的理性早已經控制不住他溢出胸口的思念了。

但這機會……被自己徹底粉碎了。克哉洩氣的垂下雙肩，嘆了一口氣。

「克哉，早啊！」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本多的聲音突然從自己背後響起，他以為下一秒自己的背又會受罪了，但沒想到本多只是走到自己的身邊，沒動手也沒碰自己一下。

因為片桐課長說的事讓克哉困擾了一整天，再加上本多昨天早上沒有回公司直接到客戶那邊去了，而他下午回來時，自己也出門去拜託客戶了，所以時間交錯開來昨天完全沒有碰上一面，直到現在見面了，他才想起前天的早上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啊、啊……本、本多，早安。」克哉有點訝異，因為他多年來都是這樣跟自己打招呼的，現在一下子竟然改過來了，他有點不太習慣。

習慣啊……習慣真的是種可怕的東西，明明他也覺得他們現在的關係很尷尬，可以不碰的話就盡量別碰到吧，但又會覺得不習慣。

那麼……他跟御堂、他對御堂的感情，會不會又只是另一種習慣而已？那為什麼都已經過三個多月了，他還習慣不了沒有了御堂的日子？

「你站著發什麼呆？」本多發現他定定的站著一點也沒有進辦公室的跡象，奇怪的說著，自己先走進去了。

「沒什麼……」他甩了甩頭，想把這些不好的東西全甩出他腦海外，

才一天沒有見面，以前不是沒有試過，但發生過那樣的事後，總覺得現在的本多離自己好遠，雖然自己說過不想改變兩人的關係，可是……克哉總覺得自己沒辦法像以前一般對待他。

「怎麼了？臉色那麼差，昨晚又沒睡好了？」本多的笑容彷如以往，沒有改變，但克哉一時不懂該怎麼反應。

「不、昨晚……還好。」他開步走進辦公室裡，連忙回自己座位上去坐下，不敢再看本多一眼。

本多努力的作好自己給予他位居的本份，但……克哉知道，做不到的人是他自己。他不想傷害本多，卻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把他傷害有多深，這份罪惡感一直沒辦法讓他釋懷。

「……克哉、早餐吃了嗎？」沒想到對方這時卻走到自己背後，但他跟自己維持了很適當的距離。

他回頭看了本多一眼，高大的身軀把整片陽光都擋住了，他的好友就是這樣的人，即使自己那麼的不討人喜歡，他還是願意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溫柔的替他擋去一切，可是……他愈是那麼溫柔，克哉愈覺得他欠了他很多，他也會為本多覺得心痛，但他很清楚……這不是愛，永遠都不可能是跟御堂一樣的愛，所以他即使感到再痛再難過，他都不準備要改變兩人的關係。

「嗯，今天睡過頭了，所以忘了吃。」他擠出笑容，低聲的回答。

「真是的，就知道你會這樣，來……這一份是我多買的，趁熱吃吧！」本多這時才把他一直拿在手上的東西放到克哉的桌子上，是一份三明治跟熱咖啡，克哉知道，那不是他不小心多買的早餐，因為他喜歡的那家咖啡店，跟本多家根本是相反方向，他是特別跑去那邊買早餐給自己的。「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趕快吃一吃吧。」

說著，本多不待克哉多說什麼就轉身想開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不過克哉先一步把人給叫住。「本、本多……」

「怎麼了？」他回頭，奇怪的看了克哉一眼。

只見他拿起本多給自己的早餐說：「你也還沒吃早餐吧！要不要一起到休息室那邊吃？」

是他自己說一切都不會改變的，那他就要作出自己對本多的保證，他不能讓自己再後悔多一次，不能只等本多主動來遷就自己，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他們的關係應該是對等的。

本多表情有點愕然的盯著他看了一眼，似乎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下一瞬間他就笑了：「好啊！」


「克哉，聽片桐課長說，是你自己你拒絕不參與這次企劃的？」因為兩個人就這樣坐著不說話也很尷尬，於是本多找了這個話題來說了。

聽到他提起這件事，克哉的心臟跳快了一下，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說：「對、對啊，我手上別的企劃已經忙不過來了，所以……就沒答應了。」

本多瞥了他一眼：「是真的忙不過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咬了咬唇，克哉什麼都沒回應，只是低下頭去喝他手中的咖啡。

「你……不是很在意御堂部長嗎？」本多見他並不準備回答了，就繼續自發的說下去。

「你說什麼？御堂部長跟我，早就……早就已經沒有關係了，公事上沒有，私底下更加不可能。」就算事件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克哉還是不想讓本多知道，他跟御堂曾經發生過什麼事，讓他猜到自己對御堂的感情已經是他一大的失策，如果被他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本多一定會看不起自己的。

只是……以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的說出口，但說著這句話時，克哉的心裡竟然還是覺得痛。

「你不想承認也沒關係，你自己心裡應該最了解不過，你可以繼續騙我，但騙不了你自己，你私底下對他……也應該很在意吧？所以你才會……」

「本多……」他抬頭，難過的盯著本多看。「不要說了！只有這件事，我不想跟你談，而且這件事跟……跟你的事沒有直接關係。」

「我才不相信。」他苦笑。「沒有直接關係，但間接有吧？你會拒絕我，多多少少跟御堂部長有關係吧？」

克哉沒辦法否認，本多他說的也不是全錯。

「你啊……還要把自己的感情悶在心裡多久呢？」看他只懂逃避的態度，本多就生氣。「三個月過去了，你要等三年嗎？」

「我就跟你說，我們沒有……」

「最好不是。」本多抿緊了嘴巴不再說話，但沈默一會後又說。「克哉，機會不會落在連努力都不曾付出過的人身上，即使試了會失敗，也總算是試過不是嗎？」

他在說他自己嗎？克哉眨了眨藍眼睛。

「而且你別想騙我了，什麼你跟御堂部長什麼關係都沒有，你以為我們認識多久了？我們是──好朋友啊！永遠的好朋友。」他突然像是打起了精神似的，在自己的背上拍了一下，很用力，很痛……可是，很溫暖，本多的手，永遠都那麼溫暖。

「嗯。」克哉點點頭，笑容牽扯得很難看。

「好了，趕快吃完吧！不然時間會來不及了。」


中午，克哉把正準備前往MGN的片桐課長叫到一旁去。「抱歉，課長，我打擾到你們的行程了。」

「不會，還有時間，有什麼事嗎？佐伯君。」

「片桐課長，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克哉緩緩的說。

片桐課長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如果我做得到的話，是什麼事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御堂部長他有問起我的事的話，請你告訴他我一切都很好。」他抬頭看著片桐課長，卻看到了對方更加疑感的眼光了，像是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子的話來。

「為什麼要這樣告訴御堂部長知道？」

「因為、因為……只是想跟他這樣說一聲而已。」

「那麼佐伯君為什麼不自己說呢？你不是有他的電話嗎？」片桐課長奇怪的反問，把克哉盯得更不好意思了。

「也、也對啊！我有御堂部長的手機號碼。」其實早在三個月前已經刪去了，連明信片也不知所蹤。「說的也是……算了，我剛才只是胡言亂語而已，課長請不要放在心上。」他連忙擠出口不對心的笑容想矇混過去。

「算了，難得佐伯君拜託我，我一定答應你的。」片桐課長卻帶著微笑認真的回應他：「雖然我不知道你這樣騙他還有騙你自己的原因是什麼，不過如果他真的這樣問我，我會這樣回答的。」

騙他、跟騙自己嗎……？「我沒有，我就是因為一切都很好才要課長這樣轉告他的。」克哉啞口無言，因為他明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一切都很好』。

他的謊話，就像掩耳盜鈴，只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全世界。

「嗯，我看得出來，你很好。」可是，他的說話卻讓自己不禁臉紅耳赤了，真是的……謊話被揭穿了還得被人家看笑話。

「嗯，謝、謝謝。」

「片桐課長，得走了，不然會遲到。」有人在門外喊了他一聲。

「喔、好的，我現在就來……那麼，佐伯君，我們先離開了。」

「課長，路上小心。」克哉點點頭說。

但片桐課長在離開前，又突然轉身對對自己笑了一笑說。「啊！對了，我都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克哉……」

「什麼事？」好奇的盯著課長那張柔和的臉看，克哉靜靜的等待著答案。

「那次御堂部長寄來的調職明信片，有寫上他手機號碼的只有克哉你的那一張而已。」

「咦？」什麼？只有……只有他自己那一張而已？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這麼一回事了！那我們先走了，佐伯君。」

「等、等等，課長！」


其實片桐課長多多少少猜到御堂在最後一定會找上自己，從他一開始收到只指名給佐伯的明信片後，他這個旁觀者總是會知道些什麼，尤其在那之後佐伯一連串不正常的行為跟反應。

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照佐伯的意思在御堂面前撒了個小小的謊，但他萬萬沒想到御堂表現出來的會是如此的……沮喪跟失望？

「他很好。」當他說出佐伯要自己說的答案來回答御堂的提問時，御堂的表情是愕然。

「是嗎……他很好……」微微的點了點頭，御堂似乎是想著什麼般沈默了下去。

沒想到……自己的片面之詞他就這樣相信了，真不像御堂的個性。他不是應該事事自己親自去求證的嗎？於是，他故意的再加了一句：「是的，託御堂部長的福，現在已經一切回復原狀了。」

如果真的回復了原狀，他不認為佐伯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就有點太奇怪了嗎？可是……似乎御堂再精明，在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情之時，也會有糊塗的一面……

「這樣啊……這樣就好，其實我很擔心佐伯君……」聽著御堂用很勉強的語氣說出口的話說，片桐課長只是微笑，他不像本多那麼熱心的想去干涉兩人之間的一切，他從一開始就選擇了當個旁觀者，他相信一切冥冥之中早就安排。

就像這一次就是一個機會，他很肯定是上天再給御堂跟佐伯的一個機會，如果他們兩人還有緣份的話，那緣份最終會把他們重新的再牽連在一起，而不需要任何理由，或任何的幫助。

如果他們兩人本身都沒有要踏出一步，試著走出保護自己的防空洞之外的意願的話，那其他人又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麼？

「那麼，御堂部長我先走了。」片桐說完之後就一個人先行離開了會議室，把御堂留在室內，他覺得對方也許希望現在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然而在轉角處，他馬上就碰到了應該早就離開，但此刻卻徘徊不走的本多。「本多君。」

「啊啊、片桐課長！」

「怎麼了？剛剛不是說在停車場等嗎？你怎麼還在這裡？難道是怕我不會走迷路，所以在等我嗎？」片桐課長開了個小玩笑的說。

「啊、不，課長，我有事想找御堂部長商量一下。」

「喔、跟佐伯君有關的？」

「嗯……嗯。」他點點頭。「算……是吧。」

不過，如果有人願意在背後推佐伯一把的話，他也不想跟本多搶這個功勞就是了，於是他笑著回答：「啊、御堂部長應該還在會議室，就去找他吧！我們在停車場等你，別談太久啊！」

怎麼、怎麼片桐課長好像也知道些什麼似的？話中有話啊……他明明就沒怎麼留意過他跟克哉的事啊？本多有點惑疑的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那次御堂部長寄來的調職明信片，有寫上他手機號碼的只有克哉你的那一張而已。」


那時候，片桐課長扔下這樣的一句說話就離開了，害克哉整個下午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好不容易終於結束了手上最後一項工作時剛好過了晚上六點，因為已經入冬，克哉步出大樓時天已經全黑了，正奇怪著為什麼整個下午手機都沒有響過一次，從西裝口袋中拿出來一看才發現手機螢幕漆黑一片，才知道手機沒電了。

他嘆了口氣，難怪今天手機安安靜靜的，還好他一直習慣多帶後備電池在身上，所以他連忙的換過電池後，就重新把手機的電源打開。

手機才剛搜尋信號完畢，進入待機畫面，手機就無聲的震動了起來，克哉愣了一下，看到來電的人是本多。

「克哉，你手機怎麼打了一個下午都沒反應啊？」本多劈頭第一句就是如此的焦急。

「對不起啦……我沒發現手機沒電了……」他回答道。「怎麼了？你找我那麼急，是下午出什麼事了嗎？」

「不、不是，我說……御堂部長找你了沒有？」

克哉嚇了一大跳，為什麼突然又提起御堂了？「他、他為什麼會找我……」

「會議結束後，我有跟御堂部長談了一陣，不過在這之前，他把片桐課長叫住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談了些什麼。」

「御堂部長把片桐課長叫住了？」他是在問自己的事情嗎？還是說……只是克哉自己想太多了，可能他們只是在談公事，不過……不過克哉覺得自己心跳好快……

「嗯，克哉，我覺得課長好像知道些什麼，你對他說過什麼嗎？」

「怎麼可能……」克哉苦笑，這種事又不是什麼值得到處宣揚的好事。「先別說課長的事，你說你找御堂部長談過什麼？」

他想知道的是本多剛剛說的事，於是他就大概的把事情說了一遍給自己知道。「看御堂部長的反應，根本不是克哉你想的那樣，他不是依然很關心你嗎？他還很肯定的說會找你啊！」

「什、什麼？」克哉聽到本多的話，也不禁一陣手足無措，御堂說會找他、可是……可是他不是根本不想見到自己嗎？「本多，你、你為什麼要幫我那麼多？我完全不能理解……」

他不是才剛跟自己告白過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當作沒那麼一回事的去幫自己跟御堂？尤其是……連克哉自己都沒有信心的情況下，他還願意為了自己，向御堂低頭？請他來找自己？

「嗯……要說為什麼啊……」本多說到這裡，忽然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了。「克哉，我說過了，我……只想你快樂而已，如果跟我一起你不快樂我就會放棄，而且是徹底的放棄，如果跟御堂部長一起就可以讓你快樂，別再像這段日子每天都愁眉苦臉的話，為了你這不算什麼。」

「本多，為了我不值得……」他應該、應該把這份心情跟這份動力留在值得他這樣做的人身上，是男是女也沒關係，但就是別只為了他。

「值得的、只要讓你真的打從心裡笑起來，什麼都值得的。我們是好朋友啊……有些事，只有我這個好朋友才做得到的，不是嗎？」本多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笑，但看不見他表情的克哉卻覺得他的笑容應該跟自己一樣的難看。「克哉，混了淚水的咖啡不好喝，就別再嘗試了……」

克哉無奈的笑了，他果然還是記住了上次自己那件丟臉的事。「嗯，下次加糖吧！」

當他這樣回答的同時，手機在這時再一次傳來了震動，他要本多等一下，然後拿開手機一看，螢幕顯示一封郵件傳了進來，他凝視著那封沒有被開啟的郵件，突然覺得心跳加速，緊張得不得了……忍不住身體的的戰慄，那是一種名為渴望的叫囂。

「本多、我……我得先掛線了……」不想讓電話另一頭的本多察覺到自己的緊張，所以他用力咬痛了自己的下唇，才能鎮定自己的心情下來說。

如果讓本多知道了，大概只會讓他又亂憂心而已，他已經幫自己太多了、他幫自己和御堂一起走出了這個困境，他用自己的勇氣來推了他們兩個膽小鬼一把，先不管這封郵件是不是真的御堂寄來的，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會找自己，但本多已經為他做太多了，接下來的事……就由他自己來處理。

「嗯，說的也是，我也得回公司處理一下剩下來的事，那就先這樣了。」本多似乎沒發現克哉的變化，只是這樣說著就掛了自己的電話。

克哉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氣，重新把目光放到電話螢幕上去，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細細的顫慄著，他以不太靈活的手按下了開啟鍵，下一刻，郵件的內容跳出來映入他眼中，克哉看完後一咬牙，迅速的轉身往馬路跑去，隨手截停了一輛計程車就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