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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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感覺自己離天空愈來愈遠。

他－被留在原地。

從一開始就已經猜到了，當時那麼毫不猶豫的敞開雙手接受那小小的身軀，最後的結果，就是他一直向前飛奔，而自己則是原地踏步。

不過，他並不討厭原地踏步，一直以來，他們看似一起前進，其實若有一天他們所牽絆的紅線斷開的話，他會發現，他們的距離原來如此遙遠。而現在只不過是現實那時候自己早就猜到的、這個不算壞的結局而已……他這樣安慰自己。

晴空一片，萬里無雲，四月－就是擁有如此好天氣的月份。

櫻井京介從來不是那種擁有少女情懷，會在櫻花飄散時抬頭看向天空，然後感慨萬千的人，不過今天他站在櫻花樹下，卻不自覺的抬起頭來看著彷彿被淡淡粉紅色的櫻花花瓣掩沒了的天空。

縫隙之間，他看到了青藍的天空，瞇起眼睛，一片茫然。

今天，是他的大學入學式，前天晚上，他收到另一個他的電話，表示他們都希望在入學式之後可以約出來見個面。

櫻井京介卻想拒絕……以前的自己，也許唯唯諾諾的就答應了，但現在的他沒有這份心情……更正確來說，他想逃避這份心情。

「喂，那是蒼大學入學重要的日子，你這個監護人怎能不來見證一下？」

他抿了抿嘴，沈默以對，想回答自己並不是蒼的監護人，但他知道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不會把自己的否定聽進耳中，所以就懶得開口更正了。

「我覺得不必要那麼刻意而已……」他試圖解釋。

「可是，讓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人是你不是嗎？」

「我沒有都沒有做，我做得最多的只是給了他一個睡覺的地方而已。」

「你做了很多，我們都看得出來。」深春不懂自己說話的真正意思，他想撇清關係，可是，卻怎樣努力都撇不清，就像打結的線，也許狠心剪掉是最好的結果。

對於只要聽到那個名字，就會乖乖的如實回答問題，櫻井京介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比如說有人問到『最近蒼過得如何了？』，他就會不假思索的代為回答『很好啊！』，但其實他們也許已經超過一個月沒見面了，他根本不知道蒼的生活好或不好，只是，他知道蒼會過得很好而已。

這是當初自己為自己戴上的面具，他一直為自己蓋上不同的面具，以『櫻井京介』這身份為最基本，然後加上厚厚的、一層又一層的面具，寄者者、朋友、保護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用來掩飾他可怕的真面目。

但是，最近他覺得這些面具開始一層又一層的消失了，他才想起了自己當初下定決心要怎麼做，所以他開始靜默無聲的躲開那些企圖愛他的人，他認為……他背負不起這些人的愛。他認為，那名為『保護者』的面具，也早就崩壞，是時候消失了。

他什麼都不怕，不怕孤獨，不怕死亡，唯獨『愛』，他恐懼至極。

發現京介沒有答話，電話中的人又開口了：「京介你啊……最近在躲著我們嗎？」

「沒這回事，你們想太多了，我只是在忙而已。」他愣了一下，卻冷淡的回應著，同時也在心裡埋怨這傢伙的套話方式那麼的笨拙，那麼直接的問這問題，誰會直認不諱的說『是的，我在躲你們』。唯獨這一點，這傢伙十幾年來始終沒有變過。

說起來，這也可以算得上是另一種的原地踏步。

「忙，你在忙什麼？」深春似乎很懷疑，不過他的懷疑從來只是懷疑，不會追究。

「就忙這忙那的……」答了等於沒有回答，是京介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時的特色。

彷彿已經了解到他不在認真回答自己的問題，深春放棄似的說：「反正，你後天一定要出現，蒼也想見你。」

「……你肯定他想見到我嗎？」似乎在等自己像往常一般，碰上蒼的事到最後只好無可奈何的答應，所以即使話筒中靜靜的只有電流的聲音，那傢伙也並不準備認為不回答的京介就等於答應了而掛他的電話。

但京介卻反問了他這麼一句說話。

「什麼？」他訝異而響亮的聲音在電話中迴響著，刺痛了京介的耳朵，他長長瀏海後的眉頭不禁蹙了一下。「你怎麼會覺得他不想見到你？」

說了……也沒有人會懂。「……沒什麼，反正到時候再算吧！」

「喂，什麼到時候再算，後天就是……喂，櫻井──！」掛上了電話，櫻井京介斷絕了另外那一頭深春吼叫的聲音。

耳嗚依舊不斷，迴盪著那隻熊的叫聲。

前陣子，他從深春那裡知道了那件事。

原來在蒼考完大學聯考之後的某一天，他瞞著自己跟神代教授，拉了深春一起回到了那個溫室去。

是深春不小心說出來的，原本蒼是不想讓自己跟神代教授知道。

「……啊、所以你千萬別讓蒼知道我不小心告訴你知道了，也別告訴神代教授。」深春一臉懊惱，直對自己拜託。

「是他說要好好的正視面對自己的過去的，但不管是你或是教授都會反對他這做法吧？所以才瞞著你們，找了最沒有關係的我陪他一起去……畢竟他還是會怕吧？」

沒錯、深春只是單純的了解發生了什麼事而已，他跟蒼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最適合當這角色。

「在黑暗中，我以為他就要這樣消失在過去了，幾乎就要伸出手去抓住他，把他抓回來，現在這樣的他是屬於現在的，絕對不能把現在這麼可愛的他交回給過去……」深春似乎回想著自己第一次跟還是小孩子的蒼見面的情況，臉色難得凝重的說。

「嗯……」

「京介你也一樣，過去就過去了，現在的你是屬於現在的，別輸給過去。」

京介想說，他既沒過去，但也沒有將來，他只有現在，他既屬於現在，也不屬於現在。

「雖然你難得說了這麼感性的說話，不過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暴露在空氣中的優美紅潤嘴唇扯起了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但眼前的傢伙一反常態沒有抓狂，只是說：「我的意思是，不只你救了蒼，他不是也救贖了你嗎？你是他生存的意義，我想你也跟他有一樣的想法吧？」

神代教授說過，櫻井京介有一陣子的生存意義，好像就是因為蒼的存在，他不知道現在他還是不是這樣想，因為即使認識了那麼長的時間，他從來不曾看透過眼前這美麗無比的男人，一次也沒有。

「嗯……」模糊不清，讓人摸不清頭腦的答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卻是最傷人的答案。

誰都摸不清櫻井京介的心裡在想什麼，說實在……有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只是單純的厭惡這樣的自己而已，很討厭……就像活著一般的讓人厭煩。

京介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茫然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下低下頭去繼續手上的工作。「我那天剛好有事在忙。」

「什麼？」

「那天我人不在東京。」

「那麼剛好？」

「就是那麼剛好！」泛起虛偽的微笑，他無力的回答。

其實昨天，蒼入學式的那一天，他在櫻花樹下坐了一整天，一晃眼天就黑了，但他依舊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即使想起了蒼跟深春的約會，依舊不動一下。

──想避開企圖愛他的那些人，不想跟他們有所糾纏。

是他最近總是不斷浮現起，覺得非實行不可的念頭。

「京介，你昨晚不出現，是以為那一次之後，我不想看到你嗎？」蒼毫不客氣的坐到他的對面，臉頰紅紅的嘟嚷著問道。

「沒那回事。」簡單的應答了一聲，似叫他安心似的，京介臉上的微笑沒有消失過。

蒼卻突然像看著陌生人一般的看著他。

在蒼舉行入學式的一星期前，他很難得的跟京介鬧翻了。

那一天，是相隔了一個月後，蒼來到自己房間找他，忘了他們的話題是怎樣開始的，又跟什麼有關係，反正到最後他們之間的氣氛愈來愈僵，蒼怒氣沖沖的扔下一句：「京介，難道你都沒有真正的愛上過一個人嗎？」

「沒有。」京介的心情也變得不愉快了，攏起了眉頭別過臉不想看他。

當下，蒼的臉是一陣紅之後一陣白，像是聽到了告白後被拒絕的反應似的，他猛地站起來說：「可是，我愛你啊，深春愛你，神代教授也愛你，為什麼你總是拒絕別人愛你？」

「你知道嗎？有些愛，若強加在別人身上，只會讓人覺得沈重而且難以呼吸。」京介的口氣也不好，他不介意討論任何的問題跟話題，但唯獨這個，他不想討論，甚至是只要想起，就覺得難受。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愛，對你來說都太沈重了？」蒼似乎沒想到京介會給他這樣的答案，訝異的表情是自己從來沒有說過的。

京介抿著嘴，不開口，蒼看不到瀏海底下他的表情，但是他認為京介一定不會有任何表情的改變。

這是最讓他難受的結果，京介對他來說是重要如天與地，但自己對京介而言卻是沈重的負擔……

「原來……是沈重的負擔……」顫抖的聲音，聽到京介的耳中，有著莫名的恐懼。

「蒼……」

「不要叫我！」甩開了京介企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他抬起頭，小小的臉上有著兩說淚痕，紅紅的眼睛就像氣紅了眼的貓咪的眼睛一般，閃著無辜的光芒。「如果我的存在那麼沈重，那麼難以負荷，為什麼一開始還要給我這個名字？我把這個名字當成是寶貝，其實這是你不想要的東西吧？」

蒼──天空之色。而現在，擁有著天空之色卻流著眼淚的蒼，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來一般，讓人難耐。

「這不是我不想要的東西……」

只是，他給不起蒼想要的東西而已。

「別哭了。」如果給深春或神代教授知道他把人給惹哭了，他的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裡。

『對不起，唯獨愛，我沒辦法給你……』

因為他，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就像是有些嬰兒一出生就天生有缺陷一般，他天生的缺陷，就是少了這東西。

他沒有愛、不懂愛、不會愛，他愛不起……

「不是不想愛……」而是不會愛。

『櫻井京介，你真的很自私。』

蒼的雙唇動了，似乎說出了這麼一句說話，但事實上，京介並非聽得那麼清楚……

場景拉回了現在，蒼的眼神從微笑著的京介身上收了回來，他緩緩的走近京介身邊。

一聲嘆息，比羽毛還輕，卻清晰的傳進了京介耳中。

然後，蒼開口了：「京介，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說，我不想要蒼這名字了，你是不是就會把它給下一個你想給的人？」

他無奈的苦笑：「放心，這名字不需要傳承的。」

「所以？」

「如果你有一天真的不要了，這名字就永遠消失了……」無言相對了幾秒，京介終於開口回答。天空永遠只有一個，蒼也永遠只有一個。

「我不要它消失……如果你不要，那就它一輩子跟著我吧！」蒼的臉上，浮起了久違的微笑。

京介瞄了他一眼，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轉頭看著窗外。突然，他看到了一陣淡紅色櫻花花瓣飄散開來……

蒼也看到了，他高興的說：「京介，今天……要不要去賞花？我會泡咖啡啊！」

「誰賞花會泡咖啡的？」

蒼開懷的笑了。

蒼的天空，一輩子都如他名字那般澄藍。甚至，他要把這份蔚藍，感染到京介沒有任何顏色的世界去。

註：蒼（あお）是藍色的意思，常用來形容天空的顏色。